沧海一粟——谈尹沧海其人其画

发布者:南开大学艺术与美学研究院发布时间:2020-05-07浏览次数:205

 

李庆本

(美学博士、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

尹沧海,1966年生于我国书画之乡、安徽省萧县,自幼习画,后师从范曾先生,为艺术史专业博士。现为南开大学书画艺术与美学研究中心主任、东方艺术系教授、艺术与艺术品投资专业博士生导师。其作品多被人民大会堂、中南海、八一大楼、北京首都国际机场、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及国内外部分大型博物馆、图书馆收藏。他的书画作品集包括《尹沧海画集》(荣宝斋出版社)、《尹沧海速写集》(天津杨柳青画社)、《尹沧海书法集》(吉林美术出版社)、《尹沧海书画集》(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)等十余种,更兼有艺术论著作《沧海一粟》、《沧海论画》等多种。

虽对沧海教授的大名早有耳闻,而此次却是初次见面。他的年龄虽然与我相仿,但长得虎背熊腰、光头胖身、浓眉大眼,显得身材魁梧、天庭饱满言谈举止,有豪气,颇有出家人之老成与洒脱。在沧海教授的画室中,堆满他刚刚参加完画展的各个时期的画作。大家寒暄之后,沧海便滔滔不绝地向我们逐一介绍他的作品。他的画多以山水、花鸟写意为主,兼有人物,则多以高僧为主。一幅名为《雄关漫道真如铁》的巨幅画作格外引起我的注意。这幅画作上的重峦叠嶂,近景、远景层次分明,整幅画作笔墨酣畅、气势如虹,画作上方施以红彩,恰似旭日初升,红遍半天。远景的山峦顶部,略以粉彩点缀,犹如朝阳映照,分外耀眼。山峦之间,有几座亭台楼阁隐约可见,但用笔极为工整,见出沧海工笔画之功力。这幅画深得中国水墨画之深邃,又兼有西方油画之余韵,可谓兼中西而又通古今,使人叹为观止。知是沧海2012年的新作,说明他确实已进入艺术的成熟期。

午饭过后,趁着酒兴,沧海教授要当面为我们作画。这是我求之不得的。恰遇南开大学医学院院长向荣教授来访,为沧海教授的挚友。向荣教授颇善谈,随口便吟出王维《终南别业》中的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句。沧海将一张巨型宣纸置于墙面,立定,气沉丹田,先是略施几笔,两条鲸鱼显于左上方。然后大笔一挥,水墨如喷,毫走如龙,上下翻转,瞬间,枯枝、海石、水草、乌龟,立显于画面的右下角。沧海稍缓气息,突问:“有酒吗?”向荣把盏递酒,沧海一饮而尽。重又回到画前后,时用细笔描画,时用彩笔修饰,谈笑间,一张题为《相约山水间》的巨幅画作便立等而就。整幅画作构图巧妙,用笔酣畅淋漓,留白有韵致,水墨见真性。看似无法,实为有法,不求形似,颇见神似,可谓深得中国传统哲学“得意忘象”的真谛。

晚饭时,我有意向沧海求画,但知道他劳累了一天,便不好当面开口。富兴兄深知我意,便慨然代为转达。得到应允后,我喜出望外。重回画室,沧海展纸泼墨,虽微醺,却兴致不减,分别为我们五位访客当面作画,两个小时过后,一张张艺术珍品便一一交到我们的手上。捧着专为我画的《大风吹雨过青山》,我心中突然涌出一种特别的感动,这种感动来自于他对艺术的执着,对朋友的真情,更为他超群的艺术才华、深厚的国画修养所钦佩。

从天津回到北京家中,已是深夜。我毫无睡意。重新展开沧海的赠画,纸张尚湿,墨香犹存。这不禁引起我极大的好奇心: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沧海如此的艺术成就呢?恰好书架上有一本《沧海一粟》的书,我便仔细阅读起来。

这本书是尹沧海教授的艺术论著作,书中记录了他对中国国画艺术的研究心得,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中国艺术的哲学精神、美学品格、历史演变、画风技巧的精到见解。

沧海对中国的写意画情有独钟。在他看来,中国花鸟画的写意性,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,是中国古典哲学与古典美学衍化与发展的产物。因此,要通中国的写意画,不能不通中国古典哲学与美学。在沧海的画论中,我们随处可见他对孔子儒学、老庄道学、佛教禅宗的广征博引。对此,他可谓是捻熟于心、随口道来。他认为:孔子“三月不知肉味”的执着,老子“善行无迹”的自然,庄子“解衣盘礴”的气势,佛家“无所从来,亦无所去”的超脱,都给中国传统绘画艺术提供了思想滋养,内化为中华艺术的哲学基础与审美取向。这就造成了中国艺术不追求形似,而以托物言情、托物言志为主要特征的审美品格。这也就是《周易》所讲的“书不尽言、言不尽意”的道理,也是庄子所谓的“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”及王弼所说的“象者所以存意,得意而忘象”的真实用意所在。因此,中国画的创作与审美从开始就具有写意的特点。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,沧海才会对中国写意画那样的专注,那样的用心。

恰如彭修银教授所言:“尹沧海的水墨艺术就是继承了中国文人画的借物写心、发之情思这一美学传统。画家摈弃了对自然外在色相的热心,转向其自身内在本质的探索,以画家主观意向为创作源泉,使其水墨(物质形式)精神化,一切世俗观念理想化,从而获得一种非现实世界可比拟的画外审美境界。”

关于写意笔墨的有法无法之争,沧海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。他认为,中国写意画一个突出的特征便是有着不囿于古法而自创其格、我用我法的自由创作观。如南宋的禅宗写意画就体现出这种特点。据记载,南宋和尚牧溪作画时,“随笔点墨而成,意思简当,不费妆缀”。但另一方面,他也特别指出,有法与无法对于一个写意画家来说,是取决于创作时的创作心理状态和技术熟练程度,开合、疏密、虚实、章法、韵致等因素需要印特定需要而定,切不可把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自由状态看成是胡涂乱抹。这就是说,看似无法的自由创作,其实需要长时间的磨练与积累才能达到。也只有经过这种磨练与积累的“有法”阶段,才能达到“无法”的自由境界。也只有达到这种境界,才会不被单纯的绘画技巧所囿,才能达到在法度完备的情况下“损之又损”,直至达到内心的纯粹表达,达到与自然天地的和谐统一。这也就是张彦远所说的“夫运思挥毫,意不在于画,故得于画矣。不滞于手,不凝于心,不知然而然”的境界。

我觉得,沧海对“有法”与“无法”的见解无异于是夫子自道。他的画风不正是体现了这种“不滞于手、不凝于心”、“画法根当尽,文章若入流”的境界吗?我们也许仅看到了他的酣畅淋漓,却容易忘记他写生的艰辛认真。我们也许仅注意到他今天的辉煌成就,却容易忽视他从小学画以来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。

我觉得王国维先生所讲的三境界,也许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。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说:“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,必经过三种之境界:‘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’此第一境也。‘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’此第二境也。‘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’此第三境也。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。”岂止大词人如此,大画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从他的书中和画中,我们可以看到,沧海对这种自由创作的最高境界是心向往之,而身力行之的。

 


 

作者简介:

李庆本,男,1965年生于山东省莱州市。曾任国家汉语水平考试中心HSK[高等]研究室主任,驻马耳他使馆中国文化中心首席项目官员(一秘)。现为北京语言大学(原北京语言文化大学)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学科博士点学术带头人,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,博士生导师;世界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;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;马耳他大学设计与创意发展研究所特聘硕士生导师;国家重点学科基地山东大学文艺美学中心兼职教授。主要从事文艺美学、比较诗学的跨文化研究,并致力于中国文化思想史、学术史的研究。曾在国内外重要学术刊物发表50余篇学术论文。主要著作有:《20世纪中国浪漫主义美学》(专著,1999)、《王国维的读书与治学之路》(专著,1999)、《跨文化视野:转型期的文化与美学批判》(专著,2003)、《西方后现代雕塑经典》(合著,2005),《文化研究的用途》(译著,2007),《欧盟各国文化产业政策咨询报告》(合著,2008)。目前主要学术兴趣为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、文化产业与文化传播、生态文明与生态美学。曾获霍英东教育基金青年教师奖(研究类)。